第47章 生如夏花

        在若干年后,丰裕县才打破了教职工的铁饭碗思想,实行聘任制,未能和各地教委敲定聘用合同的,一律保留编制下岗待定,就是所谓的停薪留职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时候兴起了一股教师打工潮,大量师资涌入沿海地区的私立学校,薪水足足是在丰裕县的三倍以上,甚至更多,这些尝到了甜头的人回到青山镇,很是鼓动了一批人主动停薪留职,缓解了教师岗位的压力后,也使得丰裕县的优秀教师大量流失。

        留在丰裕县的一部分人,则办起了私立学校,这些学校有普通初中和高中,但更多的是职业高中和中专,它们更像技工培训所,将一个个十多岁的少年少女简单培训三年,就送往广东,浙江,福建等沿海地区,工资比普通未经过培训的打工者略高。

        丰裕县也从农业大县沦为劳务输出大县,这些私人职高和中专一直方兴未艾,每年暑假前和暑假都是招生最热闹的时期,秦淮的事业也是在这时候真正崛起,学校的规模一个学期比一个学期扩大。

        秦安的提议,算是几年后聘任制的预热,秦安想若是县里推动教育改制的领导有些远见,应该会接受这种条件。

        秦向山眼神一亮,秦安说的不失为一个好办法,市场经济和私有化渐渐占据主体后,由政府部门担当一个缓冲,就能解决许多麻烦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看来以后二伯生意上遇到问题了,完全可以找你当参谋。”秦向山拍了拍秦安的背:“我决定了,必须把秦小天放老家这里上学,让他跟着你学点东西,整天就会玩游戏机算什么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秦向山算是对这个侄子彻底满意了,同年龄的孩子脑筋哪里有这么清楚?

        秦向山是不怎么在意天才一说的,他觉得这就是老秦家教育的后果,《菜根谭》这样通俗的启蒙文,能够背诵理解,就足以明晓世事,通人情,达事理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秦安,说的不错……军子还和我说你是做官的料,我还不信。你刚才这番话,我也不是很懂,但我觉得挺能糊弄人的,军子说得一点也不夸张。”齐眉笑吟吟地站在一旁,“打扰了,秦先生,我就在房里,你们在这里说话吧,我想不听都不行,倒不是故意要偷听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关系,又不是在说什么商业机密。”秦向山不以为意地道,成熟美丽的女子总是占些便宜的,人家主动道歉了,他也不能怪她在那里一声不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嘿嘿……听齐嫂子的意思,做官就是要会糊弄人,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这么想唐书记的。”秦安却知道齐眉不是个多嘴的人,多半是听到秦向山提起了唐书记的名字,才听了一会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唐叔叔也是你编排的?没大没小。”看秦向山走了出去,齐眉推了一把秦安,笑道:“去吃菜去吧,多灌那莫胖子几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莫文迪的眼睛不那么老实,大概多看了几眼齐眉,秦安却不这么放过她,调侃道:“我看唐叔叔是挺能糊弄人的,最能耐的就是把你糊弄到手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话你和他说去,看你有这胆子没,尽在我这里多嘴,上次的那小姑娘,也是被你这张嘴骗的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吧?”齐眉也针锋相对,忍不住乐了起来,和他说话,怎么就像和同龄的好友一样,没有什么隔阂,也不需要刻意摆出长辈的架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周六,绘画班换了老师,是一个在青山镇小有名气的老教师,也是学美术出身,秦安明白,罗波夫是没有脸面来面对他了,把赚的学费都塞给了秦安,却又得自己掏钱请人代课,算是狠亏了一把。

        下午却是来了一场大雨,一场秋雨一场寒,这阵雨却不似平常的秋雨那般萧瑟,铺天盖地砸下来,满世界的雨雾,雨点砸在手背上都生疼。

        家长们赶到学校来把孩子们接回家,李琴打着伞,护着秦安回了家,一个噩耗却突然而至。

        堂兄的矿山塌了,把堂兄和几名矿工埋在了里边,雨稍小后,闻讯赶来的村民们挖开矿井,找到了堂兄和几名矿工的尸体,无一生还。

        雨一线线地下,秦安浑身发抖,一股说不清楚是寒意,还是恐惧的念头纠缠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 堂兄不是周六要去市里提车吗?

        堂姐哭哭啼啼地告诉他,堂兄觉得做煤矿风险太大,决定把煤矿脱手,原本商定今天和人在煤矿见面详谈,那人却没来,堂兄下井看看情况,结果这时候矿井就塌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矿难发生后,堂兄这些年赚的钱赔了个一干二净,爷爷秦举德老泪纵横,平日里他对堂兄颇多训斥,但哪有不疼一手抚养长大的孙子的爷爷?

        秦举德一病不起,大伯秦友谅和伯母一夜间苍老,堂嫂六神无主,终日哭泣,两个孩子惊慌莫名地看着忙乱喧嚣的世界,孤苦惶恐。

        按照风俗习惯,丧事在秦淮和秦向山两兄弟的打点下,由几个族内名望甚高的房亲主持,操办了七天,风风光光,算得上青山镇最热闹的白喜事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些天,秦安都没有去上学,记忆里的那一场丧事和眼前他本认为不该发生的丧事重叠在一起,一模一样的悲剧,一模一样的结果,丝毫没有因为他而产生改变。

        丧事办完的最后一天,秦安去看望爷爷,爷爷什么也没有说,眼睛里的泪水浑浊,他握着秦安的手,怎么也舍不得松。

        待到爷爷睡了,秦安才来到安水的房间。

        安水正在收拾行李,秦安勉强笑了笑:“安水姐,你也要走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安水没有说话,把秦安搂在怀里,脸颊怜惜地摩挲着他的发丝,“有些事情你阻止不了,但那并不是你的责任,你在自责什么?你才十三岁,想哭就哭吧,这些天我看你忍着,那脸上的笑容,就是让人难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闻着安水身子上那温热的馨香,脸颊偎依在她柔软的胸前,秦安心中渐渐安宁下来,“我曾经有过这样的预感,会发生糟糕的事情,却以为堂兄周六应该是去市里提车,不会发生,谁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们永远无法阻止那些意料之外,情理之外的事情,就像我们走在大街上,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个疯子突然闯过来对着我们开枪。我们能够做的,就是努力保护自己,保护自己在意的人,只要不寄希望于老天爷的怜惜,我们一定可以一辈子的幸福,平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秦安揽住安水的腰肢,抱着她,生命如此脆弱,一旦绽放,一定要让它绚烂璀璨,生如夏花。

        随着堂兄的死,那过往记忆中的痛楚也一起埋葬了吧,秦安这么想着,新的生命,新的生活,不应该再纠结于过去,他和孙荪,他和叶竹澜,他和安水,他和她们的未来,的幸福,的快乐,绚烂,璀璨,美丽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定会,秦安默念着。